在動蕩的全球金融和能源危機情形下,作為世界第一大石油進口國和消費國,美國提出了“能源獨立(Energy Independence)”的綱領,各國對此反應強烈,大多指責為政府政治作秀、或者大選年爭選票謀略、或者空想不切實際等等。到底美國能源獨立的綱領是下一輪新產業技術革命的號角還是美國能源與金融大謀略的煙幕彈?還是兼而有之?
美國獨立戰爭(1775--1783)的結果是擺脫了英國的殖民統治而誕生了美利堅合眾國,二百多年來躍居為世界頭號強國,自有其大國崛起的時機、實力、模式和謀略等等。撇開其政治體制和軍事實力不談,其金融創新(華爾街金融)和產業創新(如電子與信息產業的硅谷模式)等表明美國有能力開創與領先當代新經濟特別是新能源變革。進入二十一世紀以來,每年超過5000億美元(按2008年油價將是7000多億美元)的石油進口對美國來說是達摩克利斯之劍,即危機四伏,迫使美國從國家利益到能源產業發展不得不為此能源依賴性付出巨大代價。我們的研究分析表明,美國能源獨立實質是一系列可比擬美國獨立戰爭的現代戰爭連續劇(1973--2003--?),美國能源獨立既是其國家利益所致的能源安全與戰略的長期目標,也是其中短期從國家政體到產業提升的實際行動指南,更具體來說,美國能源獨立意味著五場戰爭:政治戰爭,地緣戰爭,金融戰爭,產業戰爭和最綜合國家利益和國力民生的經濟戰爭。
美國能源獨立的政治戰爭
美國能源獨立綱領的普遍認可將首先是一場艱巨的面對國內和國外兩個戰役的政治戰爭。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東石油禁運造成的石油危機,引發了當時美國總統查理•尼克松于1973年首先提出“能源獨立”的構思,并力爭美國在七年內實現“能源自給自足”的目標,這里當然有籠絡民心穩定國勢的政治因素,或是仿照約翰•肯尼迪總統的十年內阿波羅登月計劃成功的雄心大略。雖然后來沒有實現美國能源自給自足的公開
目標,但以美國為首的國家石油戰略儲備的國際對策得到了普遍認可因而成功實施,
成為數十年來美國應對能源安全和市場緊張的國家級有效手段之一。這一政治謀略是典型的 “高調藐視/威懾、低調重視/對策”。
2006年年初,現任美國總統喬治• W 布什提出了美國政府的“能源獨立”計劃,官方版本的要點為
(1) 使美國擺脫對(境外)石油的依賴,新能源正在取得突破性進展;
(2) 美國將以新能源方式為住宅、辦公室和汽車提供能源;
(3) 美國將增建零排放(碳封閉)燃煤電廠;
(4) 美國將開發革命性的太陽能和風能技術;
(5) 美國將加大對潔凈與安全核能建設的投資;
(6) 美國將加強用于混合動力、電力汽車和以氫氣動力的防污染汽車的研究;
(7) 美國將資助對生產乙醇的先進方法的進一步研究,以期在6年內使乙醇燃料變得實用而有競爭力等。
姑且不論這個能源獨立綱領的實際內容可行性和可操作性,光它的國際含義就有幾個層面:
(A)轉移對美國主導的伊拉克戰爭的能源利益的國際指責;
(B)淡化石油美元在當前世界能源準危機狀態的的負面角色;
(C)體現美國應對全球氣候急劇變化的領導和主導作用,作為美國政府能源與環
境國際合作的樣本與籌碼;
(D)搶先新一輪產業革命的先機和話語權,吸引國際資本回流。
對于美國國內,這個能源獨立綱領更首先是政治戰爭的旗幟,包括
(A)轉移對美國主導的伊拉克戰爭的能源利益的國內指責;
(B)與民主黨控制的參眾兩院爭奪“政治正確” 話語權的黨派策略;
(C)奠定未來三十年的美國能源方略即:能源安全比戰略石油儲備的被動對策更
穩固,能源供應多元化,能源技術“光谷化”,能源產業美洲化;
(D)作為現任政府歷史業績和共和黨下任競選的政策基石。
當前的美國總統大選盡管黨派壁壘鮮明,但在能源獨立的議題上,原則性罕見地
一致(這是美國大多數選民的意愿,總統候選人要選票就得充分用此議題得分),分歧主要在于其具體各種新能源的實施方案,基本都是二十到三十年內實現美國的能源自給自足。前不久,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美國前副總統戈爾在華盛頓發表演講,主張美國要在10年之內結束使用化石能源產生電力,實現100%以可再生能源發電,重建美國的能源發展戰略和政策。戈爾的這篇演講引起了美國和世界輿論的廣泛關注,非常可能成為民主黨一旦執政后的能源戰略藍圖。美國國會也在搶占能源議題的主動權,正在推動的兩項能源法案《能源獨立、國家安全和消費者保護法案》和《可再生能源和能源稅法案》的主要內容包括:
(1)加強高效能源和可再生能源領域的人才教育和培訓;
(2)推動全球節能減排,擴大對發展中國家的清潔、高效能源技術出口;
(3)在美國國務院設置全球氣候變化大使,協助總統和國務卿相關工作;
(4)加大對從事可再生能源研發的中、小企業的投資貸款,出臺相關法案;
(5)為生物柴油燃料項目和纖維素乙醇和腐殖質等可再生燃料項目投資;
(6)美國聯邦政府帶頭示范減少二氧化碳排放,2050年實現碳中和的目標;
(7)加強對美國境內石油天然氣開采企業的監管,維護政府和納稅人的利益。
不少美國有識之士在有關論壇指出:能源獨立遠不僅是美國國內政策,按照美國目前國家利益和外交基石,依賴和獲取境外能源是維持美國國民經濟和人民生活水平的必不可少的經濟生命線,所以美國未來十年終究是繼續進口石油,預計每年增長百分之一到二的進口石油數量但每年成本費用增加百分之十幾到幾十(如油價到達每桶200美元);如何說服美國產業經受中短期的能源改源陣痛、如何使得美國民眾改變高能源消費方式而不降低生活水準,當前的總統候選人都不敢冒選票流失的危險去推動真正的長期才見效的能源改革和實施,而是在類似近海鉆探石油及其區域等次級議題上爭論不休;因此,這場能源政治戰爭將曠日持久。
美國能源獨立的地緣戰爭
作為古代生物質經過地質作用而形成的石油的地質和地理分布,在目前以化石燃料為主要能源的人類社會里,決定了地緣政治的格局和變遷。德國經濟學家威廉恩道爾在《石油戰爭:石油政治決定世界新秩序》一書中說到,近一百多年來的世界現代史就是一部石油競爭的歷史,石油政治正在決定世界新秩序。美國作為政治和軍事超級大國,其能源獨立的過程毫無例外地呈現為地緣戰爭的歷史連續劇。
我們使用美國能源獨立戰爭(1973--2003--?)的標記,是指這場地緣戰爭的序幕是從1973年中東石油禁運和關聯戰爭正式開始的。2003年美國主導的伊拉克戰爭,不管其政治原因有千百種解釋,其本質就是石油利益的地緣戰爭。德國經濟學家和《石油戰爭》作者威廉•恩道爾直言道:“伊拉克戰爭當然也是為了石油,美國控制石油,所以回顧20世紀就是一部石油戰爭史。” 為美國政府效力多年的前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在其也回憶錄《動蕩時代》和2007年的電視采訪中,直言不諱地指出,布什政府發動伊戰的根本原因是石油。美國“戰略和國際問題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一名資深顧問說:“我們一直假裝(石油)不是我們(發動伊拉克戰爭)最核心的動機,但我們自己卻不斷地證實它是。”
最近,美國在伊拉克戰爭的石油利益半公開化了。據報道,由若干美國公司參與制訂的《伊拉克石油法》,規定現有80個油田中的65個以及以后勘探出的大油田,都要交給外國石油公司開發經營并進行分成,分成的第一階段,外國公司可獲收入的60%~70%,第二階段則是20%,基本壟斷了石油紅利。迫于美國壓力,伊拉克政府已于2007年7月批準了該法草案。2008年以來,應邀參與形式上的招標有來自世界近20個國家的41家國際石油公司,如許多國際行家所指出,主要中標獲利者將是美國和英國的石油公司和石油技術服務公司。
在現代社會里,那里有沖突的最高形式即戰爭的蔓延,那里就是石油或者其它資源的爭奪戰場。英國與阿根廷的1982年馬爾維納群島之戰是如此,連上周發生的格魯齊亞與俄羅斯軍事沖突也是大國能源博弈的石油影子戰爭。未來三十年里,直接牽涉到美國能源國家利益的地緣戰爭沖突高危區域至少包括:(1)伊朗霍爾木茲海峽周邊地區;(2)里海周邊地區; (3)北極地區;(4)中美洲地區;(5)非洲中部和西部地區; (6)古巴海域;(7)南中國海地區。
美國能源獨立的金融戰爭
在我們能源金融觀察系列的前幾篇文章里,我們專門指出,在當前的世界石油能源危機中,能源金融成為博弈的主角,石油美元既是財富又是危機的制造者,包括 (1)終端消費市場金融;(2)產業投資開發金融;(3)期貨市場證劵金融;(4)國家利益地緣金融;(5)資產儲備貨幣金融等五個層面的金融博弈。毫無疑問,美國能源獨立的地緣戰爭是軍事沖突的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但其金融戰爭,受制于許多經濟因素,雖然在具體某個層面上是被動甚至被迫參與,都有可能經過各方努力,化零和博弈為非零和博弈及正和博弈。這種策略,對于石油天然氣以外的新能源的研發、產業化和商業應用的金融博弈,具有現實的指導意義。
舉例來說,目前國際上數以萬億美元的所謂“熱錢”(通常定義為在最短時期唯利是圖謀求最大利潤而同時造成產業鏈、區域經濟甚至國家金融高度風險的流動資本),形象地說,就象金融風暴或者洪水一樣,隨時可能侵入世界某些國家或者地區,攻城掠地,席卷一切。人們對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風暴及其危害性記憶猶新。這種本質是零和博弈的金融投機“洪水”,有可能通過各國的“大禹治水”的金融疏理合作努力,從重建國際貨幣金融體系,到協調各國或者區域的產業投資熱潮、匯率、信用、儲備和應急金融操作,從而將這類資本轉化為可控可調的生產力。就當前的新能源產業而言,我們建議
(1)切莫以國家或者區域的主權基金去單純追逐那里所謂高盈利的、產業布局金
融做莊的國際投行。對于中國而言,正面地、主動地和有效地培育打造中國
特色的能源投資銀行,是治理能源危機和防范金融風暴的重要環節。
(2)對于太陽能光伏產業,不少專家已經指出其過度的國際和國內產業畸形發展
的泡沫經濟,占用過量的資本和行業資源,其危害不僅是類似電子和生物科
技產業的上世紀末的股市重挫和泡沫破滅,而且會加劇傳統能源與新能源的
青黃不接,加重能源危機。
(3)對于生物燃料新能源產業,過去一年間的世界糧食價格飛漲,大多數研究分
析證明是使用碳三生物質中的糧食作為生物燃料原料所致,其中不乏是資本
投機過度推動。碳四生物質燃料逐漸受重視,但其技術有待產業化。
(4)對于碳排信用交易,切莫本末倒置,如果項目重點是營造大額碳排信用的清
潔能源的形象工程而非清潔能源的高效率產出和合理成本,那么,這個項目
金融鏈的主要受益者就是居心不良的新能源金融投機者。
美國能源獨立的產業戰爭
應該說,自2006年初美國政府大力推動能源獨立政策以來,這個每年數萬億美元的美國能源市場從政府到產業到資本市場有了長足的進步,最為明顯的,莫過于其科技創新的源頭即加州硅谷的復興。三年來,加州硅谷的最新資本寵兒是新能源產業、綠色科技、替代能源風險投資。同樣,美國華爾街金融對此遙相呼應,新能源產業資本、開拓發展中國家的新能源項目和上市融資,碳排信用和基金等等,整體急速成長。
搶奪產業科技制高點、吸引國際資本、壟斷其產業化過程,布局國內外市場,這是產業戰爭的核心組成。舉例來說,美國通過能源部和工業聯合體的FutureGen雛形研發,提出了零排放碳封閉清潔煤技術的產業鏈模式,美國政府以此作為國際合作的框架,與多國簽署了國際合作協議,吸引資本和增強話語權,美國大選年的兩黨總統候選人都聲稱高度重視類似的清潔能源。實質上這是煤炭間接液化產業流程的環保型改善,中國無論在研發和產業化都處于同一水平,甚至更加環保的煤炭直接液化產業流程(煤基氫化石油)也開始報道,但缺乏產業競爭意識和必要的國際化合作途徑。
美國能源獨立的產業戰爭,在生物燃料產業上尤其明顯,主要反映為
(1)為了保護本國的石油行業的產業,禁止從南美洲進口成本低廉的生物柴油和
甘蔗乙醇燃料;
(2)即使聯合國報告和各國專家指責美國糧食型生物燃料是導致世界糧食價格飛
漲的主要因素,美國繼續堅持玉米為原料的乙醇產業,從種植到其加工給予
政府補貼;
(3)同時加速纖維素原料乙醇燃料的研發和產業化,搶占綠色科技的制高點;
(4)運用資本魅力,設立碳信用基金、發行綠色能源債劵,加大此產業的證劵和
上市操作;
(5)布局于發展中國家類似的項目,投資控股,領導產業潮流。
美國能源獨立的經濟戰爭
歸結起來,美國的能源獨立是一場綜合從國家利益到產業競爭的新經濟戰爭,符合其超級大國的政治、軍事、經濟、金融、產業和民眾期望的整體利益。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特別是所謂冷戰時期結束之后,美國需要新的旗幟來配合其民主和人權政體模式的推廣,需要有國際親和力的國家形象來緩和多年來其國際單邊主義的不良印象,需要能源自給自足(至少大部分)的能源安全來對抗持能源資源自重的俄羅斯國家實力的復興,需要“新政”來改變單純靠消費經濟來拉動其國民經濟和保持美國民眾生活水準。有此多重需求,“能源獨立”經濟博弈的大國策應運而生。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于中國而言,美國的能源獨立并不完全是零和博弈的國際游戲。因此,經過多方合作努力,非常可能產生非零和博弈甚至正和博弈的良好效果。今年六月,中美兩國政府簽署了十年期的能源環境合作框架協議,加強從全球氣候變化應對、國際能源合作(中國有可能近期參加美國主導的國際能源署組織)到新能源產業化等合作,可謂共贏。